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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宗玉 2024-12-02 10:01:25
文/謝宗玉
三十年前的某個暑假，我躲在郴州下湄橋療治情傷。在那里，我遇到兩位清婉姑娘。周末不上班，她們就會陪我在附近山頭轉(zhuǎn)轉(zhuǎn)。假如我們順著郴江遠走幾步，就會與711礦不期而遇。
只是那時，懂懵的我們，只關(guān)心己身憂樂，即便遇上，對一個即將停產(chǎn)的舊廠礦，也不會有太多探究之心。我們哪里知道，這個地方會牽連如此深廣？不但關(guān)系中國命運，還左右國際政局。
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萬民沸騰，舉國歡欣，全球震驚。世界格局由此改變，中國真正擁有了與美英法等西方大國扳手腕的核心力量，也不用太顧及“老大哥”動不動就給我們甩來的臉色。
要知道，在那之前，核戰(zhàn)爭的陰云就一直籠罩在祖國上空，成了四萬萬同胞的共同夢魘。我們備戰(zhàn)備荒，挖的防空洞都能繞地球幾十個圈，就想為民族留種存根。
盡管財力不允許，工業(yè)不允許，科技不允許，毛主席等國家領(lǐng)導(dǎo)人還是毅然決定，無論付出多大代價，我國都要盡快把原子彈搞出來。
而原子彈所需的核心原料就是鈾。
沒有鈾，就像巧婦無米，一切皆是空談。
那么，鈾在哪里？鈾就藏在郴江下游許家洞鎮(zhèn)的金銀寨里，就藏在三十年前我曾與之擦肩而過的711礦中。
三十年后，我年過半百，受邀前來采訪?？粗驯淮蛟斐陕糜涡℃?zhèn)的711礦，內(nèi)心既惆悵，又感慨，原來驚天動地事業(yè)曾與我那么接近，我竟一無所知。
嶄新的小鎮(zhèn)，還保持舊貌。踏足進去，像穿越時空，一下子回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那應(yīng)該是711礦最鼎盛的時期。一切基礎(chǔ)設(shè)施都構(gòu)筑完好，住宅、醫(yī)院、郵局、食堂、商店、電影院、托兒所、學(xué)校、大禮堂、飯店、招待所、理發(fā)店，一應(yīng)俱全，如世外桃源，足不出廠，便可滿足所有需求。
那會兒經(jīng)濟已經(jīng)復(fù)蘇，所需之物，皆優(yōu)先供給。這里地雖偏僻，但人人心連北京，個個臉帶笑容，仿佛他們就駐在祖國的第二心臟。對外界，這里依然需要隱姓埋名，但在內(nèi)部，他們已然得知，自己干的是驚雷事業(yè)。
如今，工人雖然老去，廠礦子弟也多外出謀生，但這里戰(zhàn)天斗地的火熱氛圍，仍非常濃郁。舊墻上被刷新的標語及口號，在這里是永不過時的標配。繡有紅色五角星和“為人民服務(wù)”字樣的書包、軍用水壺及綠色軍大衣，仍是商店招徠顧客的走俏物品，被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秷F結(jié)就是力量》《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等一些富有時代感的歌曲還在小鎮(zhèn)回蕩，聽得人血脈賁張。毛主席極具個性的口語，也被制作成莊重語錄碑，隨處可見。其不服就干的豪邁，及蔑視一切的霸氣，讓人如飲烈醇，肝膽俱張：
“敵人有的，我們要有，敵人沒有的，我們也要有。原子彈要有，氫彈也要快。管他什么國，管他什么彈，原子彈、氫彈，我們都要超過。”
這真是一個讓人沉醉的小鎮(zhèn)呵。時間凝固，青春永駐，記憶擊活，內(nèi)心云水翻騰，無論多老的游客到了這里，都有想野火春風(fēng)，再拼一回的沖動。世間若真有穿越，幾多好哇。
隨著采訪的深入，早期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也闖入我們視野。不管是修路、炸山、掘井、挖礦，都存在未知危險，甚至可能付出生命。但工人們知道自己正干著一項偉大事業(yè)，與國家民族命運休戚相關(guān)，只能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以無畏之姿，迎難而上！下湄橋山谷的某座墓園，埋葬了一百多位711礦工，他們都很年輕，是沒有功勛的無名英雄。
那時他們到底怕不怕危險？當(dāng)然也怕！但還有更怕的東西，怕國家重墜黑暗深淵，怕民族重被奴役欺凌，經(jīng)歷了新舊社會兩重天，沒有人再想返回過去。何況，最初來711的，都是從朝鮮戰(zhàn)場浴血歸來的士兵。槍林彈雨都不怕，又怎么會怕下井挖礦？
現(xiàn)在我們看著展廳照片那些簡陋、寒磣、破爛不堪的生活環(huán)境，一邊感嘆唏吁，一邊心存疑問，清貧寒酸如此，艱苦卓絕如此，為什么他們?nèi)巳四樕嫌行?，個個眼中有光？那種喜悅感和幸福感，甚至能隔著五十年光陰撲面而來。憑什么呀？
就憑這里有飯吃，有衣穿，有工資發(fā)，還能做無名英雄，為人類解放事業(yè)，盡情奉獻自己。能不渾身是勁，斗志昂揚么？做夢都偷著樂呢?，F(xiàn)在我們縱向比較，覺得他們的滿足來得好便宜，可只要橫向與當(dāng)時農(nóng)村比較，他們又如何不樂在其中？
況且，有志愿軍言傳身教，那可是英雄邱少云、黃繼光、羅盛教的戰(zhàn)友，要見賢思齊呵。還有黨員起帶頭作用，何處闖不得？何事干不成？“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lián)Q新天?！比说木珰馍?，一旦提振上來，整個世界都為之讓路。
那真是一個令人傾羨的年代呵。雖然清寒，但陽光烈艷，紅花遍地。你若活在其中，照片里也必有一朵笑容屬于你，并且開得跟喇叭花似的。
有些人也許會指責(zé)那時的生存境況，那是他不明白“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的真正含義。一拳開，就意味霸蠻、冒險、犧牲；就意味集中力量辦大事，孤注一擲闖難關(guān)；就意味與其千思百慮，不如直接行動，跨出關(guān)鍵一步。它需要摸著石頭過河，哪能盡善盡美？
多虧有711礦，以及中國整個核工業(yè)的付出與犧牲，讓我國繼法國后，第五位擁有原子彈和氫彈。之后我們才能埋頭一心搞經(jīng)濟，成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
這便是“免得百拳來”的真正意義之所在。政治家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前瞻布局，令人景仰。
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是前輩們在負重前行。
漫步小鎮(zhèn)，突然間我不再抱憾年輕時的錯過?；蛟S非要等到現(xiàn)在這個年紀，才會有與711歷史意義相匹配的認知。如果早來三十年，或二十年，誰知道我會不會像個憤憤不平的小文青呢？
心事浩茫連廣宇。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逐漸淡看生死苦難，不是因鐵石心腸，而是視野胸襟，今時不同以往了。就比如現(xiàn)在，聽著聲情并茂的苦難陳述，我內(nèi)心涌出的不是悲憫及同情，反而心生向往，恨不得與照片里的人一起篳路藍褸，砥礪前行。哪怕赴死，也在所不惜。生年不滿百，每個人在時間長河，都是轉(zhuǎn)瞬即逝的蜉蝣，關(guān)鍵是要死得順心快意，重如泰山。
我這一時之感，或許就是靈魂升華？在這個叢山環(huán)抱的南方小鎮(zhèn)，這一刻，我不關(guān)心三十年前的姑娘去了何方，生活得好不好，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我關(guān)心的是整個中國，正在與世界賽跑的中國。
摘自“湖南文聯(lián)”公眾號
責(zé)編：羅嘉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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