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報 2025-04-16 09:14:44
文丨張雄文
老橋橫跨麻溪河兩岸,安詳而靜默,似乎正瞇了眼,反芻那些陽光般明媚的往事。
老橋是座風雨橋。松木橋身凜然橫在三座方形青石堆砌的橋墩上,結實、沉穩(wěn)。橋板、欄桿被時光的手掌長久撫摸,已青黑如生鐵。橋板偶爾有幾處凹陷殘缺,能看得見腳下翻涌的水流,卻堅挺如昔,踩上去從不搖晃。
老橋能遮擋風雨,是因了頭頂和房屋一樣蓋了瓦。瓦呈青黑色,是村里最常見的那種從稻田里取土燒制而成的特產。歲月未能消融老橋頭頂多年的瓦片,卻也讓它們由青灰變成了青黑,留下了滄桑的印痕。
老橋就在村小旁邊。每到下課或放學,回家不用過橋的我也喜歡到橋上逗留一陣,倚在欄桿上眺望兩岸清風漾起的稻浪,或者遠處山巒邊漸漸下沉的夕陽,心性像眼前風景一般漸漸細膩起來。山雨有時驟然而來,叮叮當當敲打瓦楞,仿佛急促的馬蹄踏過青石板官道。河面上泛起數(shù)不清的小水圈,幾只鳥雀在雨幕里慌亂翻飛,劃出回窩的弧線。
橋頭偶爾有一兩個賣冰棒的人在安靜守候,背著粗糙的小木箱,箱頂木蓋下又加蓋了半新的小棉被,里面裝著冰棒,兩分錢一根。我兜里有山上摘取的小野果,有與伙伴游戲的四角板紙片,卻很少有那枚能換來冰棒的鋼幣,幾乎每次都吞著口水從賣冰棒的人身邊戀戀不舍走過。
那一回,堂姐不知從何處得來兩分錢,買了一根,一口咬掉半截,將剩下的遞給了我。我倚在老橋欄桿上,吮吸半截冰棒,一股涼爽的清甜溢滿全身每根神經。
端午節(jié)前后的雨水多起來,淅淅瀝瀝扯滿天空、山野與田間,麻溪河開始猛漲。幾聲“咚咚”的清脆鼓響,村里逐漸沸騰起來。幾個年高德劭的老者拈香跪拜,花白的頭顱磕在泥地上,磕出一種老祖宗傳下的古老儀式??耐辏麄兿ドw上的塵土也不拍拍,帶著一群后生請出老橋邊上蒙塵已久的龍船下水,預備端午節(jié)的龍舟賽。
我們擠在老橋上,看著父兄輩們滿頭大汗,一趟一趟在水里演習,船兩邊的木槳像蜈蚣的腿一般整齊劃動,掀起兩股雪一樣的浪花,我們的心跳得比船頭的鼓聲還響。不過,正式的龍舟賽場所在幾里外的資江,十來個村相約在那里競技,老橋便看不到更為火爆壯觀的場面。
天空飄下些許雪花,一年將盡時,老橋又熱鬧起來。成天忙碌于田間地頭的父老們終于有了幾天余閑,聚在老橋上吹吹打打擺弄樂器,預備正月里的舞龍。龍是張姓族人每家每戶出錢置辦而成,布做的身子,十幾個精壯漢子高舉起來,便成了我心中神圣的龐然大物,心底翻涌著許多和龍有關的故事。
我們年紀尚小的人無由接觸高大上的舞龍撐桿,卻能親近那些鑼鼓嗩吶一類的樂器。須發(fā)皆白的族老將我們召攏來,細心指點鼓樂的章法,傳授即將失去的老祖宗技藝。
而今,我的鬢間長出觸目驚心的白發(fā),村里的龍、鑼鼓連同老橋都已蕩然無存。偶爾返鄉(xiāng),佇立麻溪河邊,河水細瘦了許多,聲聲嗚咽。老橋換成了一座粗制濫造的石拱橋,橋面石頭骨立,凹凸不平,不僅難看,也無法遮風擋雨了。那些溫暖的童年記憶,卻并未隨老橋逝去,像黑白電影的畫面,一遍遍地滾動開來……
責編:龍文泱
一審:易禹琳
二審:曹輝
三審:楊又華
來源:湖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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