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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風無盡藏

關暉     2025-04-24 16:09:20

文/關暉

如果起伏的丘岡是筆架,田野就是收藏的一方方硯臺;如果白沙河是無聲的行者,面闊七間、進深三棟的常氏祠堂就是長沙縣北山鎮(zhèn)珍藏的一本古籍。納須彌于芥子,藏日月于山川。翻閱這本“古籍”,就能發(fā)現(xiàn)湖湘文化傳承中最隱秘的一頁;就能看見常大淳等清末湖湘人用一生讀書、藏書的一個時代……

“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鼻宄特S三年(1853年)一月十二日的武昌(武漢)城悲壯得像李賀鐵馬金戈的邊塞詩,到處可見夕陽、孤城、炮火、刀光,浴血的戰(zhàn)士和廝殺聲。已經(jīng)鏖戰(zhàn)了多日,黃昏如血。城外,江面上,太平軍的艫舳如云;城下,太平軍的旌旗遮天蔽日。城門已破,城垣殘缺。而此時的武昌城內(nèi),年過花甲的湖北巡撫常大淳對越來越近的喊殺聲似乎充耳不聞,只是靜靜地望向巡撫衙門前那一樹開得正盛的梅花,多像他建在長沙縣北山的藏書樓潭蔭閣前那一株老梅,一樣的荼蘼,一樣的香氣,一樣的風骨,一樣的落英繽紛。他終究不是馳騁沙場的將軍,也不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周郎,而是一名家藏萬卷的經(jīng)世文人。輕輕吟誦著“愿得此身長報國,何須身在玉門關”,這首詩在他收藏的明朝朱警的活字本《唐百家詩》里,是潭蔭閣里他時時拂拭的珍藏;“系馬蟠根鐵色粗,寒光飛練射昆吾?;ㄇ澳挿夂钍?,一樹功成萬木枯?!边@是湖湘先哲王夫之的梅花百詠詩,常大淳吟罷,投頸入繯,魂歸來處,來處是瀟湘;那些曾被生命和時代秘而不宣的書籍收藏此時漸次打開,一一露出答案。

道光繼位后的次年,也是梅花盛開的冬天,嘉慶時數(shù)度科考不第,卻已而立之年的常大淳從位于衡陽金蘭鎮(zhèn)的瑞芝堂故居走出來,踏上去往曲蘭鎮(zhèn)的山路,任道光二年(1822年)的冬日暖陽把他年輕的影子拉得無限長。金蘭與曲蘭,不過一舍之遙,那里有王夫之住過的湘西草堂。這條路,常大淳曾去過無數(shù)遍,從年少弱冠到三十而立,唯有這一次的路似乎最遙遠,因為明天就要再次舟發(fā)潭州,去府學準備來年的赴京科考了。這一去不管是及第入世,還是又一次名落孫山,他都必須去向曲蘭辭個行。在常大淳的心里,他有兩位啟蒙恩師,素未謀面卻無比熟悉的王夫子明其道,金華山學館的塾師授其業(yè)。從《張子正蒙注》到自題墓銘碑帖,潭蔭閣里幾乎收藏了王夫子的所有文鈔。即使相隔百年,常大淳每每閱之,仿佛在與王夫子對談?!袄衔萑g丹堊新,先賢曾此久居身。嘆嗟此日風光換,想見當年著述頻。甲子自書陶靖節(jié),庚寅誰吊屈靈均。我來無限榛芩慕,欲向船山薦藻萍?!笨粗矍笆煜さ牟萏茫4蟠緦懴逻@首七言后轉身離去,吹過湘西草堂的風收藏了他的背影。

道光三年(1823年),依然梅香四溢的時候,31歲的常大淳終于高中進士,授庶吉士從京城打馬而歸。天色漸漸暮黑,前面的金華山在新月下影影綽綽,忽然想起學館里滿腹經(jīng)綸卻運氣太差、再次鎩羽而歸的恩師,此時心情該是多么頹唐?就不要驚擾他了,待明日再來謝師吧。常大淳趕緊停下來,牽著馬,招呼同行的人不要喧嘩,直到輕手輕腳地走過學館很遠,才重新上馬前行。金華山的月光從此收藏了“徒中師不中,由命不由人”的佳話。

以庶吉士身份在翰林院學習的三年里,一是瀏覽了以前無數(shù)次渴望一見卻不得見的皇家典籍藏書;二是結識了剛正有節(jié)且同樣熱衷于收藏典籍的同科狀元林召棠。在生命的終點,常大淳終于明白,這一切,都是命運在冥冥中意味深長的安排。跟常大淳一樣,年少成名后卻屢試不第的林召棠在科舉中終拔頭籌的時候也已經(jīng)38歲了。不是他們?nèi)胧捞t,盛世之后的清朝已陷入內(nèi)憂外患的疲勞;而是漸次打開的一頁近代史,需要他們用一生去收藏。
      除了制作誥命文書,編輯、勘誤歷代文史館藏,討論道光年間貪瀆叢生的吏治和天理教徒之亂,二人也常結伴去琉璃廠淘一淘,回來后分享各自藏書所得的欣喜。也許是志趣相近,在翰林院的8年里,作為散館編修的常大淳被這位長自己七歲學富五車的修撰所折服,作為古籍文玩藏家,常大淳更是佩服林召棠的鑒識能力。

“南陔兄,南陔兄,你快過來!”道光九年(1829年),丁憂回鄉(xiāng)數(shù)年,除服后剛到京的林召棠一見到常大淳就連聲招呼。看到林召棠如此喜不自勝的樣子,同是書癡的常大淳第一感覺就是林召棠遇見了不一樣的大發(fā)現(xiàn),必然是跟藏書有關。

“芾南兄終于回來了,我還正想修書一封詢問你的歸期呢!”常大淳一邊嘮叨,一邊飛快地來到隔壁林召棠的居室坐下?!盀樾只剜l(xiāng)丁憂的這幾年也沒閑著,除了在家鄉(xiāng)設館授徒,也常去一些書院講學,你猜我在端州(肇慶)時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端州出產(chǎn)的端硯可是天下第一硯呀!我猜芾南兄定是尋到了一方質地細膩醇潤、制硯名家所制的絕世端硯了?”對一個文人來說,能擁有一方文房四寶之一的端硯也算是畢生所求了。聽林召棠提起端州,常大淳眼里放出光來,立馬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享譽天下的端硯。被歷代文人喜愛和珍藏的端硯之珍貴,常大淳當然知道,在他老家的藏書樓里就收藏著上百方產(chǎn)于各地、歷代名匠制作或名人用過的硯石,但似乎還缺一方名家制作的端硯呢!

“非也,非也,當年包公知端州三年,走時也未帶走一方的珍貴之物,愚兄僅講學數(shù)載,又豈敢藏私?”是啊,以芾南兄清廉剛正的立世,也絕不會收受如此重禮的??粗4蟠咎綄さ哪抗猓终偬囊膊辉儋u關子,開始跟他講起了自己的端州之行。端州端溪書院講學之余,在當?shù)貙W子的帶領下游覽包公當年創(chuàng)建的星巖書院和居所,無意中竟在一處斑駁舊墻上發(fā)現(xiàn)了一處墨跡,經(jīng)查閱史志和詳參包公所遺題跋、札記上的筆跡,可以肯定為包公當年所書,所以我把它錄下來,就把這首詩題為《書端州郡齋壁》吧,這是我所見到的包公唯一存世的詩作了。

“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修干終成棟,精鋼不作鉤。倉充燕雀喜,草盡狐兔愁。往牒有遺訓,無貽來者羞?!背4蟠局鹱种鹁涞刈x完整首詩,胸臆間一股忠正不阿的氣息在升騰盤桓。命運有多少相似,就會有多少不同。道光十一年(1831年),二人終于要離開翰林院了,去分別主持地方的鄉(xiāng)試選拔,林召棠主考陜甘(陜西、甘肅),常大淳同考順天(北京)。九月,回京復命的林召棠接到了權傾一時的軍機大臣邀請慶壽誕的帖子,向來清廉的林召棠無奈湊了五百兩銀子作為壽禮,可是卻被軍機大臣嫌少拒收了。時隔不久,軍機大臣再次以借款的名義向林召棠索要兩萬兩白銀,他知道,得罪了軍機大臣,這是要不讓他在朝堂立足了……罷了,罷了,寧可歸去,也不愿摧眉折腰事權貴。“小舟從此去,江海寄余生?!贝文甓碌木┏牵驓w辭官的林召棠握著常大淳的手,不說道別,也不說珍重,只誦讀著那首《書端郡齋壁》,他不僅知道常大淳心中那些不能舍棄的經(jīng)世夢想,他還深知個人命運在動蕩的時代里渺如飛絮不可自持。歸隱后的林召棠正式受聘于端溪書院,并親筆把包公的這首詩寫在書院照壁上,以熏養(yǎng)學子們的修身之道。

道光十七年(1837年),調(diào)任福建督糧道代理按察使的常大淳一到任,就發(fā)現(xiàn)怪事:時值盛夏,治下晉江縣的監(jiān)獄里居然關滿了囚犯,一問縣令后才得知,原來這些犯人大多是因參與打劫了沿海過往船只而被關押的海盜和家屬。盜搶可是重罪,按總督的意思,這數(shù)百人都要處以極刑。一個小地方怎可能有這么多海盜呢?一向性格敦厚的常大淳深感疑惑。通過仔細查問,原來這些人大多是本地的窮苦人,有的因受生活所迫,有的則被海盜脅迫,才不得已加入了海盜的打劫團伙。如果把這些人都殺了,會不會激起更多的民變呢?于是,常大淳向總督提出分案定罪,只對主犯嚴懲,其他脅從者則予以從輕發(fā)落,這樣才能起到既體現(xiàn)公正,又能平息民怨的效果。在常大淳的堅持下,不僅數(shù)百名輕罪的人得以保命,一些無罪被關押的人也得到遣釋。很快,一時人滿為患的晉江縣監(jiān)獄就清空得差不多了,不少熟知當?shù)孛袂榈墓倜袷俗舆B聲夸贊。

“宦績常河內(nèi),詩懷束廣微。聲施如夏雨,報答有春暉。”由于政聲卓著,常大淳被升任福建布政使。從按察使到布政使,從查獄訟到禁煙運動,從虎門銷煙到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駐防泉州漳州,在任職福建的四年里,常大淳一直都在見證著影響后世國運的每一個歷史大事件。他的生命已經(jīng)是一本書,收藏了古代史落幕時的劍影刀光,近代史開啟時的炮火硝煙,還有那一次次收藏家們的雅集?!熬胖萆鷼馐扬L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钡拦馐拍辏驱徸哉鋵懴隆都汉ルs詩》的己亥年;“若鴉片一日不絕,本大人一日不回,誓與此事相始終,斷無中止之理!”道光十九年,是林則徐虎門銷煙的己亥年;道光十九年,也是常大淳、祁寯藻、何紹基等藏書人的己亥年。

這一年,被譽為一代“儒宗”左都御史祁寯藻作為欽差大臣赴福建籌辦海防,查禁鴉片事宜;也是這一年,同樣喜愛藏書的湖南同鄉(xiāng)何紹基任福建地方鄉(xiāng)試主考。六月的虎門銷煙之后,一切都在醞釀,沿海地區(qū)進入了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督糧署內(nèi)的采蘭書屋,窗外幾桿勁竹在九月的秋風里窸窸窣窣,室內(nèi)是常大淳在福建四年來所收藏的古籍、鈐章和硯石。聽著常大淳講述每一件藏品得來的曲折過程以及每一款印鈐,每一道題跋背后的人文故事,感受著書香,書韻在采蘭書屋里蕩漾,“果然不愧是名冠湖湘的藏書家??!”看著采蘭書屋里滿屋的藏書,早在任湖南學政時就有所耳聞的祁寯藻連聲稱贊:“湘水自來碧,建溪如此清。知君空谷意,不改遠游情。一室與之化,孤芳羞為名。光風彌海嶠,眾草亦敷榮?!?/p>

“祁御史也許還不知道,大淳兄長沙藏書樓潭蔭閣里的藏書那才叫多,連我的東洲草堂也是自嘆弗如??!”何紹基看著滿眼羨慕的祁寯藻笑著說。

“哪里哪里,何翰林對金石書畫的收藏與考證才是一絕呢!前幾日,愚兄得到家鄉(xiāng)先賢文徵明先生的一冊尺牘信札,正想請子貞兄幫我看看,可否?”與唐伯虎齊名的文徵明,其詩書畫作都很是珍貴,何況是他的日常書信呢!聽常大淳一說,何紹基跟祁寯藻都立馬來了精神。

常大淳轉身走到壁櫥前,取出一方陳舊的木匣打開,拿出一卷泛黃的信札,在何紹基眼前小心翼翼地展開。

看著眼前龍飛鳳舞的行草,同樣是湖南藏書大家、家學淵源的何紹基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這是一封寫給朋友王庭的回信,王庭字直夫,文徵明的《甫田集》里就有一首《贈王直夫》詩:‘憶昨追隨試有司,少年先聽鹿鳴詩。老無時命吾何恨,君負才名眾所推。盛世豈容駒在谷,云逵行見羽為儀。馬蹄輕疾香塵起,萬里天風拂桂枝’”;“溫潤秀勁,法度謹嚴而意態(tài)生動”;“文徵明的行草書有兩種風格:一種偏向趙孟頫與二王一脈的精致風格,另一種偏向筆意稍微縱橫的黃庭堅風格。這封通信札則是典型地偏向趙孟頫與二王的精致風格?!焙谓B基俯下身體,一邊逐字逐句地察看尺牘上的字跡,一邊給常大淳和祁寯藻分享自己的鑒賞,映入何紹基眼簾的雖不是文徵明書法中最常見的小楷,而是娟秀的行書,但筆法中卻有文徵明獨有的干凈與灑脫?!罢媸且患y得的收藏!”直到看完尺牘末尾空白處那枚陳舊古拙的“勞氏珍藏”藏書篆印旁邊又加上了新印的“大淳”藏書印,何紹基才喃喃自語著,緩緩地直起腰來,手里還在不舍地撫拭著尺牘上的字跡。

受限于乾隆時頒布的閉關鎖國的一口通商令,此時大清的江浙、福建、廣東等沿海地方不僅民間走私的生活用品有利可圖,而走私鴉片更是猖獗,到處煙館林立。在巨大的利益驅動下,大清與洋人貿(mào)易爭端的火藥桶幾乎已無限接近爆點。國脈與文脈相連,代代相傳的圖書典籍就是文脈最重要的載體。常大淳清醒得可以看得見整本書的情節(jié)走向,甚至可以預見自己在這本書里將演繹怎樣的結局,但他終究無法改寫一個時代的歷史。站在近代史的前頁的他感覺到深深的無力。只能讓自己去努力收藏更多的典籍,但聞得何處有孤本、善本、珍本,無不是山高水遠地去覓來,哪怕藏家奇貨可居、漫天要價,亦不惜重金相購;只能用生命去刻錄這個時代更多的回響,讀書、收藏,仿佛是常大淳一生的使命。

“家有千金不算富,屋藏萬卷方為貴?!鼻坝心纤沃鼙卮笤谔吨荩ㄩL沙)的刻印,后有真德秀在潭州的勸學。此時的湖湘學風濃郁,長沙街頭到處書肆林立,各種版本的圖書也成了文人們癡心的收藏。不少湖湘的藏書家因熟讀家藏的典籍而學富五車,從而通過科舉走入仕途,成為近代的經(jīng)世名臣。得益于父親何凌漢的藏書,道光十六年(1836年),學識淵博、詩書俱佳的何紹基高中進士。和父親何凌漢一樣喜愛藏書的何紹基日常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藏書樓東洲草堂里編輯書目和???,他深知編輯書目的意義。書目就像人類的花名冊,有了它,即使人已經(jīng)離去,即使書籍佚失,人世間依然會留下他們來過的痕跡;而題跋則對文獻內(nèi)容和相關文史資料的保存有益。后來,另一位湖南藏書家葉啟勛在《〈隸釋〉廿七卷〈隸續(xù)〉廿一卷》的題跋里記錄了何紹基校勘藏書時的勤奮:“余向得何氏書數(shù)千卷,大都名人批校舊鈔,或經(jīng)蝯叟書根書面,或一再批點圈讀??上胍娖渲圮囁粒植煌E饩?,每一瀏覽,輒深起敬起慕之思?!痹诓貢覀円欢味晤}跋、一頁頁書目和??睍r留下的圈圈點點里,湖湘文脈像汩汩流淌的湘江水,一路走來,永不干涸。

“藏書不可無目,目又不可不詳;??焙皖}跋也很重要?!焙谓B基一邊翻閱常大淳的藏書,一邊和他交流自己多年的藏書心得。在烽煙將起、巨變在即的時代背景下,兩位湖湘文獻收藏大家卻相逢在他鄉(xiāng),而一別之后,誰知道再見是何時?在這位年長自己七歲的同鄉(xiāng)好友這里,有太多的話題,這次主考完福建鄉(xiāng)試后本該回京復命的何紹基久久不愿離開。常大淳又何嘗不是這樣的心情呢?“無端離緒罥垂楊,馀話還尋宛在堂,一棹秋風京國遠,三山斜日海天涼。煙云變態(tài)生寒色,師友縈懷幾瓣香。留得墨緣圖畫在,欲邀題賞遍琳瑯?!迸R行前二日,在常大淳召集了吳仲珠、吳榮光、徐松龕等藏友為他送行的餞行宴上,何紹基寫下了這首《閩中記事留別》。

果然,六個多月后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當從廣東北上浙江的英國艦隊途經(jīng)福建廈門時,留下布朗號軍艦對廈門進行襲擾。駐防泉州的常大淳早已準備好了防御力量,對英國布朗號軍艦進行還擊,很快,布朗號就狼狽逃竄了。不久,英軍的三桅風帆戰(zhàn)艦鱷魚號和二桅運輸船布里瑪號再次在距離廈門20多華里的青嶼島之外游弋,攔截進出港船只,試圖達到封鎖廈門港的目的。面對再次前來挑釁的英國軍艦,常大淳帶領清軍嚴陣以待。英艦見此直撲廈門島南岸,并開炮朝清軍白石汛哨所以及其他炮臺轟擊。閩浙總督鄧廷楨率領清軍水師數(shù)艘戰(zhàn)船在水面迎戰(zhàn),常大淳在南岸炮臺也指揮清軍開火予以還擊,被連續(xù)擊中數(shù)炮的英艦只好退出戰(zhàn)斗。一連數(shù)天的戰(zhàn)斗,開始憑借堅船利炮取得優(yōu)勢的英國軍艦,在常大淳率軍頑強的抵抗下,只好起錨離去。

晚清時代總是出奇的吊詭,明明是以典籍收藏著稱于世的文人,卻偏偏成了帶兵打仗的將軍;明明守土有功,卻要被貶謫。隨著《中英南京條約》簽署,主戰(zhàn)派林則徐首當其沖被發(fā)配到了新疆,常大淳也因駐守泉州時抗擊過英軍,官職被一降再降,先是降任浙江鹽運使,后又再降任浙江杭嘉湖道。“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就要離開福建前往杭州了,在書房里整理著藏書的常大淳一邊嘆息,一邊打開一本明代雕版的《莊子》,隨手一翻,他不由得一怔,《齊物論》里的這句話竟然正好跳入眼簾,像一個暗示,一句讖語?!斑@時代難道是一個夢境?不、不、不,即使真的是夢,我也要親自把他記錄收藏下來!”常大淳喃喃自語。

“南陔兄!南陔兄!”熟悉的聲音把他從迷茫中拉回現(xiàn)實,常大淳扭頭一看,竟然是一別多年的林召棠!雖然一別經(jīng)年,依然是豐神儒雅;今又重逢,好多話不知從何說起。在置于督糧署衙的采蘭書屋里,常大淳緊緊握住來訪的林召棠的手,想問他歸隱后的野鶴閑云,也想跟他說說別后的宦海浮沉,以及當下飄搖的世事。

林召棠歸隱多年,雖然淡于仕途,但一直關注著這場禁煙運動,在廣東與林則徐過從甚密的他又怎么不知道常大淳也遭遇貶謫的事呢?這次前來,一是來與這位分別多年的同科好友敘敘舊,談論一下時局;二是安慰他。

“南陔兄,看來這些年你對古本的收藏一點都沒有落下呀!”打量著堆滿書籍的幾排書架,林召棠心里也暗暗贊嘆。

“芾南兄,你一定還記得包公的那首詩吧?我昨天得到了一幅《石溪聽泉圖》,就請你幫我把他題寫在這幅畫上吧!”

“好啊,但不該是包公的《書端郡齋壁》。這次戰(zhàn)事失利非我軍不勇,實乃技不如洋人也!林則徐總督也深知師其長技才是最快戰(zhàn)勝洋人的辦法,他委托你一個叫魏源的老鄉(xiāng),正在翻譯整理一本介紹洋人各種先進技術的《四洲志》,為此,我作了一首詩,今天就送給你,如何?”

“丈夫生才貴有用,右挈雕戈左俎豆。安得水犀萬強弩,末派龜魚齊馘首。”看著林召棠寫完,常大淳連連點頭,迷茫的眼里仿佛看見了一縷明亮的光。

初來浙江,路過寧波,站在天一閣前,看著這座在鴉片戰(zhàn)爭中被洋人劫掠走《大明一統(tǒng)志》等數(shù)十種古籍后的百年家族藏書樓滿目瘡痍的景象,常大淳心中倍感悲涼。讀書難,藏書更難?。〕4蟠静挥傻孟肫鹗昵霸陂L沙修建的潭蔭閣里那些視若生命的藏書。

浙江鹽運使、浙江杭嘉湖道、浙江按察使、浙江布政使、浙江巡撫;改革鹽政、應對民變、平定海盜、安撫民生。離開福建后,常大淳沉浮的十余年仕途,大部分都在藏書風氣濃郁的浙江。這對官員常大淳來說是一次挫折,而對藏書家常大淳來說又何嘗不是幸事!文瀾閣《四庫全書》里的書目潭蔭閣里基本上都已經(jīng)收藏了,而丁家八千卷樓里那么多四庫書目里沒有的宋元刊本、稿本和鈔本卻讓常大淳吃不香、睡不安。在杭州的日子里,他要么重金購買,要么借閱來后自己親自謄抄或者請書坊重新刻印,然后在回鄉(xiāng)省親時帶回潭蔭閣珍藏起來,經(jīng)過十多年的累積,大約有幾萬卷了吧?“被酒莫驚春睡重,讀書消得潑茶香”“清燈罩空廊,重露滴高林。危坐讀周易,會我平生心”,如果多年以后歸老林泉,能歲月靜好,能杯酒盞茶,熏香一爐,經(jīng)書半卷,看書中先哲的日常,探幽一本書背后隱藏的故事,夫復何求!而內(nèi)憂外患中的晚清總是推著常大淳身不由己地行走,隨著咸豐元年(1851年)1月太平天國的號角撕破歷史的天空,常大淳的命運也開始踏上了歸途。

咸豐二年(1852年)六月,為防扼太平軍入鄂,常大淳被調(diào)任湖北巡撫。加強水陸防御設施、招募水軍等事宜后的七月,戰(zhàn)事將近,放心不下家中親友和潭蔭閣藏書的常大淳決定和次子常豫一起回了一趟長沙。這時,恰逢禮部右侍郎曾國藩母喪丁憂,對這位也喜愛藏書的年輕湖南同鄉(xiāng),常大淳是打心里喜歡。與曾國藩談論當前局勢時,得知曾國藩正在編練鄉(xiāng)勇、籌備湘軍,常大淳暗暗贊嘆后生可畏,于是向他推薦了后來被稱為湘軍“雪帥”的彭玉麟。在曾國藩藏書的富厚堂里,常大淳寫下了日后被諸多聯(lián)家收藏的一副挽聯(lián):“星使從柴桑歸來,聞慈母一笑登天,想岳軸千尋,魂依蒼昊;皇誥自闕前頒下,憶家門屢蒙異數(shù),悵煙云萬里,望斷南山。”仿佛一語成讖,僅一百多天之后,星使就送來了常大淳舍生取義,“魂依蒼昊”的消息。聽聞噩耗,回想起不久之前還與之對談時事、交流藏書心得時的情形,曾國藩不由得跺足長嘆。

年底,武昌最終被太平軍圍成了一座孤城。僅有的千余人正規(guī)軍在常大淳率領下殊死抵抗半月有余,太平軍始終無法破城。地上的防御太強了,太平軍只好采用把地道挖掘到城下,再填上炸藥,通過爆破炸毀城墻和城門的方法。識破對方計謀的常大淳雖然采用了藏書墨子《備穴》里記載的“聽甕”之法,但他知道,如果援軍無法趕到,破城身死就只是時間問題。唉!一切只能是盡臣事、聽天命了。

咸豐三年1月12日黃昏時分,聽到城門處傳來的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面不改色端坐在巡撫衙門里聽候軍情傳報的常大淳知道,該來的終于來了,他也早已經(jīng)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如果僅僅作為武將,馬革裹尸就是最好的歸宿;而作為學識淵博的文人,即使赴死,也要有尊嚴地死去。在常大淳看來,與其被俘后受盡凌辱地死去,還不如自我了斷。寧為玉碎,寧折不彎,當然更不會投降或者棄城而逃,喝止了管家催促他快逃的勸說,常大淳站在衙門前那株盛開的梅樹下,望向南方,引頸自盡,此時長沙潭蔭閣前的那株老梅正簌簌而落。

斯人已去,而文脈不絕。稍后袁芳瑛、何紹基、曾國藩、胡林翼、方功惠、葉德輝等大量出仕而歸的湖湘學人,把自己畢生的收藏也帶了回來;臥雪廬、觀古堂、三昧堂、紅豆山房等享譽全國的私家藏書樓遍布在湖湘大地,充盈了湖湘文化的血脈。

光緒年間,常家后人遷居長沙,于長沙縣北山鎮(zhèn)修建了常氏祠堂。作為長沙地區(qū)現(xiàn)今唯一保存較好的舊宗祠,人們還是習慣叫它潭蔭閣,大概是取讓藏書樓生生不息的文脈福蔭潭州之意吧。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比绻斓厥且槐敬髸?,一定收藏了亙古的清風明月;如果山川河岳是一本書,一定收藏了世間的滄桑變幻;如果人是一本書,記憶里一定收藏了所有走過的路,隨手翻開一本,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身后的時代一起,也早已被后來的收藏者珍藏。

摘自《長沙晚報》

責編:羅嘉凌

一審:黃帝子

二審:蘇露鋒

三審:范彬

我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