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鐵· 新湖南客戶端·客戶端 2025-05-04 23:54:29
文/林鐵 編輯/饒謐
梅雨初歇,南風裹著青草香掠過湘江兩岸。立夏的湖南,是一幅水汽氤氳的畫卷——秧田泛著新綠,荷塘浮起嫩錢,連石板路上的苔痕都透著幾分慵懶。此時節(jié),菜市里最惹眼的莫過于一筐筐青翠欲滴的黃瓜,頂花帶刺,水珠未干,活脫脫從藤蔓上跳進竹籃的夏日精靈。
湖南人常說:“立夏吃瓜,熱天不瘥。”黃瓜的脆嫩里藏著湖湘大地的節(jié)氣密碼。晨霧未散時,農家的籬笆架上已掛滿黃瓜,瓜身沾著露水,紋路如湘繡上的針腳般細密。老農弓腰摘下頭茬瓜,指甲一掐,脆響清亮,仿佛能聽見夏日的第一聲蟬鳴。這尋常瓜蔬,在湖南人的灶臺上卻演出了百般滋味——涼拌的潑辣、腌漬的酸爽、煨湯的醇厚,乃至醬壇里封存的時光……爽朗湖南的性情,盡在這一根黃瓜里。
長沙城的夏夜,是從一碟涼拌黃瓜開始的。文廟坪的夜市攤上,老板娘掄起菜刀“啪啪”幾下,黃瓜應聲裂作棱角分明的塊,蒜末、剁椒、香醋潑上去,再淋一勺滾油,“滋啦”一聲,酸辣氣直沖鼻尖。食客們就著冰鎮(zhèn)啤酒大嚼,瓜汁混著汗珠滴在塑料桌布上,竟吃出幾分江湖豪氣。
火宮殿的老師傅做涼拌黃瓜另有一功:黃瓜須選寧鄉(xiāng)產的“筆桿青”,細長如簪,皮薄無籽。切片時刀刃斜走,瓜肉透如蟬翼,碼在青花碟里澆一勺秘制醬汁——腐乳、姜茸、紫蘇葉擂成的糊,再撒幾粒油炸花生。夾一筷入口,脆生生、涼浸浸,辣味后頭還纏著一縷回甘,恰似湘江畔的晚風,燥熱中忽而掠過一絲溫柔。
洞庭湖的晨霧還未散盡,君山島的曬場上已擺滿竹匾。漁家女子將黃瓜剖作四瓣,抹上辣醬、豆豉,平鋪在篾席上暴曬。湖風裹著水汽拂過,瓜條漸漸蜷曲如舟,醬色滲入肌理,咸香中泛著淡淡的腥甜——那是陽光與湖水共同雕琢的滋味。漁民出船必帶醬黃瓜。 “舟子攜瓜一簍,足抵半月糧?!苯乐u瓜看“白銀盤里一青螺”,恍惚間竟分不清嘴里的鮮,是來自醬料,還是那萬頃“洞庭山水翠”。
平江長壽街的醬瓜干,能讓人吃出歲月的悠長。選肉厚籽少的“秤砣瓜”,切連刀片,鹽漬后壓石板脫水,再浸入醬油、八角、桂皮熬成的鹵汁。晾曬時講究“三曬三收”——白日暴曬,夜晚露潤,七日后果肉凝如琥珀,咬一口甜咸交織,余味似暮色中的炊煙,裊裊不絕。
沅水邊的常德人,連吃黃瓜都帶著股霹靂火氣。取本地“短白瓜”,不去皮,不切片,整條扔進擂缽,加紫蘇、小米椒、蒜粒,舉木槌一通猛砸。瓜肉迸裂,汁水四濺,辛辣氣直沖屋頂,驚得梁上燕子撲棱棱亂飛。擂好的黃瓜皮肉相連,盛在粗陶碗里,淋幾滴麻油,便是“擂椒黃瓜皮”。老倌們蹲在碼頭邊,就著這道菜扒拉米飯,汗如雨下仍不???。擂缽一響,胃口就開了。大家卷起袖子,吃得歡快,仿佛聽見澧水船工號子的鏗鏘。
過了雪峰山,湘西的黃瓜便多了幾分山野的桀驁。吉首有一條老街叫作“好吃街”,好吃的店鋪一間挨著一間,其中最古老的就是有幾家世代做“醋黃瓜”的小店。阿公阿婆將黃瓜切作拇指長的條,撒把粗鹽揉出澀水,再投入陶壇與米湯同釀。壇口壓一塊溪石,任其在黑暗中與辣椒、山胡椒竊竊私語。半月后啟封,酸香撲鼻,瓜條脆中帶韌,咬下去“咯吱”一聲,酸汁直竄喉頭,激得人眉眼皺作一團,卻忍不住再夾一筷。
到衡陽,遍地都是美食。要說能帶回來的好東西,必不可少的一樣就是“剁辣椒黃瓜皮”。口感嘎嘣脆的,但不是蘿卜那種綿脆,而是帶有黃瓜清香的,微辣又微甜,是下飯神器。
從長沙街頭到湘西苗寨,從南岳禪院到洞庭漁船,湖南人把一根黃瓜吃出了千般面孔。它是市井的潑辣,是山野的酸冽,是書齋的清淡,也是漁港的咸鮮。齊白石畫蝦講究“似與不似之間”,湖南人調理黃瓜亦深得此道——看似隨性,實則每一刀、每一味都藏著對自然的敬畏。
蕭紅在《呼蘭河傳》中寫道,“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愿意開一個謊花,就開一個謊花,愿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边@算是頂有個性的東北黃瓜啊。咱湖南的黃瓜一樣,不會僅僅滿足當一份餐前開胃的醬菜,也不是吃烤鴨時包在面皮里佐餐配菜,而是一大盤熱烈的紫蘇煎黃瓜,一大壇子甜又辣的酸黃瓜,一大碗純土菜水煮老黃瓜,要更講究一點,就是一盤梅干菜脆黃瓜,妥妥的主角光環(huán)。
只需一根黃瓜,湖南人便能嘗盡整個夏天的遼闊。那脆響里的山水,那酸辣中的人情,那平淡后的雋永,皆是湖湘大地寫給時光的情書。
(作者系湖南財政經濟學院人文與藝術學院院長)
責編:饒謐
一審:饒謐
二審:丁偉
三審:瞿德潘
來源:新湖南客戶端·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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