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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 2025-09-13 18:58:27
文丨賀輝才
髡殘，何許人？
髡殘（1612—1671后），俗姓劉，出家后名髡殘，字介邱，號石溪，又號石道人。武陵（今湖南常德）人。
他在清初的佛教界是高僧，在畫界是四大畫僧之一的大畫家。
然而，他的一生又是非?？部罉O具傳奇色彩的一生。
一個喜歡書畫與佛學(xué)的武陵少年
明萬歷四十年（1612年）的一天，武陵（今湖南省常德市）的一戶劉姓人家，傳來了嬰兒的第一聲啼哭，一個圓乎乎的男嬰呱呱落地，喜氣彌漫了全家，全村人也紛紛前來祝賀。
這個男孩就是日后在佛界與畫界聲名鵲起的大畫家一一髡殘。
劉父給這個嬰兒取名劉介丘，希望他出人頭地，光耀門第，像大山一樣屹立，堂堂正正。
劉介丘小時候聰明好學(xué)，健康活潑，父母捧為掌上明珠，決定送劉介丘到私塾習舉子業(yè)，私塾先生也覺得劉介丘是個可造之材。彼時的江南，文風鼎盛，武陵雖非名都，卻也浸染著崇文尚藝的風氣。少年劉介丘自幼便顯露出對筆墨的偏愛，別家孩童追逐嬉戲時，他總愛蹲在私塾先生的案前，看先生揮毫潑墨，久而久之，竟能憑著記憶摹寫幾筆山水，雖稚嫩卻有靈氣。
書畫之余，他總愛翻閱佛經(jīng)，雖似懂非懂，卻在心中種下了佛緣的種子。這令父母憂慮重重。
于是，劉父想用婚姻來約束劉介丘，想讓他安心習舉子業(yè)，走一條光宗耀祖的仕途大道。可令劉父失望的是，劉介丘根本不喜歡女人。二十歲時，為反抗父母強行婚配，毅然放棄舉子業(yè)，削發(fā)為僧，到居家附近的龍山三家庵中做了和尚，取僧名石溪。
熱血青年的桃源避難
明末清初那是一個社會大動蕩的年代，劉介丘就生活在這個特殊的年代。他親眼目睹了清軍入關(guān)后，戰(zhàn)火蔓延，家園被毀，親友離散。
已30歲的劉介丘雖身在釋界仍心系家國，他毅然脫去袈裟，披上戰(zhàn)袍，參加了南明何騰蛟的反清隊伍，英勇善戰(zhàn)，沖鋒在前。無奈，敵眾我寡，反清隊伍節(jié)節(jié)敗退，以失敗而告終。為逃避清軍追殺，劉介丘避難到老家常德桃源。
此時的劉介丘失望之極狼狽之極。他的摯友程正揆（青溪）在《石溪小傳》中描述：“甲申間避兵武陵深處，歷數(shù)山川奇辟，古木古怪……寢處流離，或在溪間枕石漱水，或在巒巚猿臥蛇委，或以血代飲，或溺暖足，或藉草豕欄，或避雨虎穴，受諸苦惱，凡三月?！睒O端惡劣的深山險境，嚴重摧殘了石溪的身體，直接導(dǎo)致了日后的體弱多病，也導(dǎo)致了心中的家國夢徹底破碎。他意識到，亂世之中，報國無門，唯有尋一方凈土，才能守住內(nèi)心的安寧。
云游金陵后得傳衣缽
順治十一年，髡殘已在龍陽古寺隱居數(shù)年。他覺得，閉門造車終難成大器，若想在書畫與佛學(xué)上有所精進，需得云游四方，尋訪名師，開闊眼界。于是，他收拾行囊，帶著簡單的筆墨與佛經(jīng)，踏上了云游之路。
他一路北上，途經(jīng)武昌、九江，最終抵達南京。南京古稱金陵，是六朝古都，文風鼎盛，高僧云集。在這里，他游歷了雞鳴寺、靈谷寺等名剎，拜訪了諸多高僧大德，與他們探討佛法，交流書畫心得。他的畫作與禪理，得到了許多僧人的認可，也結(jié)識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43歲定居南京報恩寺，后遷居牛首山幽棲寺，度過后半生。
在南京，他有幸結(jié)識了當時著名的高僧浪杖人。浪杖人不僅佛法精深，且精通書畫，對髡殘十分欣賞。髡殘對浪杖人也十分敬佩，常常登門求教，無論是佛法還是書畫，浪杖人都傾囊相授。周亮工《讀畫錄》說石溪“受衣缽于浪杖人，杖人深器之，以為其慧解處，莫能及也?！背陶瘛妒鳌酚涊d“報思覺浪，靈巖繼起兩長老，尤契合有年，升堂入室，每多機緣，多不令行世。或付拂子源流俱不受。蓋自證自悟，如獅子獨行，不求伴侶者也。”石溪佛法的登堂入室，確實得蓋于浪杖人，然石溪個性倔強，不愿受。
此后，髡殘在南京的聲望日隆，許多人慕名而來，求他作畫，聽他講經(jīng)。
“兩溪”的惺惺相惜
髡殘在南京的日子里，佛修畫修雙雙突飛猛進，聲名日隆，這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他雖然性格孤傲，但他在南京的畫壇朋友不少，前來求畫的商賈政要更多?？扇詴r常感到孤獨無助，直至程正揆的出現(xiàn)，才遇到了至真至純的知己。原本兩個人生軌跡截然不同的人在南京交匯了。
他們一見如故相見恨晚。
青溪本名程正揆，是當時著名的畫家與文學(xué)家，官至工部侍郎，后因厭倦官場，辭官歸隱南京。
兩人，從書畫談到佛法，從亂世談到人生，越聊越投機。
此后，青溪便常常登門拜訪髡殘，兩人或在寺中煮茶論畫，或攜手游歷南京山水。髡殘也經(jīng)常逗留青溪家中，相談甚歡，成為了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
他們惺惺相惜。青溪評石溪畫：“有扛鼎移山之力，與子久、叔明馳驅(qū)藝苑，未知熟先。”又云“石公作畫如龍行空、虎踞巖，草木風雷，自先變動，光怪百出，奇哉?！辈⒎Q贊為三百年來無燈。這是發(fā)自肺腑的贊賞。
知己相伴的日子，是髡殘人生中最溫暖的時光。青溪不僅是他的藝術(shù)知己，更是他的精神支柱。在青溪的陪伴下，他的畫作與禪理都有了新的突破，心境也愈發(fā)平和。不僅如此，青溪作《石溪小傳》，高度評價摯友坎坷傳奇的一生，留下了極其珍貴的史料。
龔賢評價石溪與青溪的成就：“金陵畫家能品最多，雨神品、逸品，亦各有數(shù)人。然逸品則首推二溪?！瓪埖廊水嫶址y頭，如王孟津（王鐸）書法，程侍郎畫冰肌玉骨，如董華亭書法?！边@兩位摯友如同雙子星座閃耀在藝術(shù)的天空，為后人所仰望。
沉迷丹青的自我救贖
髡殘自始至終沒有忘記自己是大明遺民的身份，即使清朝向他拋橄欖枝，卻被他堅決拒絕了。他有太多的不滿、憤懣和無奈，只有在誦經(jīng)與繪畫中平復(fù)情緒，得以自贖。
晚年的髡殘，身體日漸衰弱，病痛纏身。但他對繪畫的熱愛，卻絲毫未減。他常常在病榻上作畫，即使手不能握筆，也會讓弟子扶著他，用手指在宣紙上勾勒輪廓。在他看來，繪畫早已不是一種愛好，而是一種自贖之舉。
他在自題畫詩“十年兵火十年病，消盡半生種種心。老去不能忘故物，云山猶從畫中尋?！奔词惯@樣，他還嚴苛自己：“我嘗慚愧這雙腳不曾閱歷天下名山，又嘗慚愧此兩眼鈍置，不能讀萬卷書，閱遍世間廣大境界?！?/p>
亂世的創(chuàng)傷，親友的離散，人生的苦難，都曾讓他陷入痛苦與迷茫。是繪畫，讓他得以將心中的悲憤與感慨宣泄出來；是繪畫，讓他在紛繁復(fù)雜的世界中找到了一方凈土；是繪畫，讓他的靈魂得以安放。
他的晚年畫作，更加注重意境的表達，筆墨愈發(fā)簡練，卻蘊含著更深沉的情感?！杜P游圖》便是他晚年的代表作之一，畫面中，一位僧人臥在山間的石床上，望著遠方的山水，神情平靜。這幅畫，既是他晚年生活的寫照，也是他心境的體現(xiàn)。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但他并不畏懼死亡，因為他的靈魂，早已融入了他的畫作之中，將永遠流傳下去。
康熙十六年，髡殘在南京的幽棲寺圓寂，享年六十五歲，遵其遺囑火化后將骨灰撒在燕子磯下的長江水中。
髡殘的一生，是苦難的一生，也是堅守的一生。他的人生故事，如同一首禪詩，啟迪著后人要在苦難中堅守初心，在迷茫中尋找方向。
責編：劉瀚潞
一審：劉瀚潞
二審：曹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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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湖南日報·新湖南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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